妈妈教会我爱与坚强
一个女儿眼里的家庭抗癌故事
这么多年过去了，妈妈在公共澡堂窘迫地用手挡着乳房的模样，还清晰地留在我脑海里。我始终无法忘记妈妈匆匆洗澡穿衣的身影，也无法忘记周围人好奇、诧异的目光。
生命总在不断转弯，起起落落。我9岁那年，妈妈得了乳腺癌。
那是年11月，医院的病房里，刚做完乳房切除手术的妈妈躺在床上，插在她浮肿的身体上的导管，流淌着红色液体。房间里弥漫着消毒水味道，姐姐陪我走了进去。
“妈妈很丑吧，别看了。”妈妈扯着嘴角对我说。
我好奇管子里流的是什么。
“是血。”妈妈刚做完手术，伤口还没有愈合，需要通过导管排出积液和废血。
导管有我的中指那么粗，明晃晃的插进妈妈的身体里。
因为我的年龄还小，家里亲人一致决定不告诉我妈妈得了乳腺癌，直到进了病房我才意识到这是一场大病。
从此，我的生活中就有了乳腺癌这个魔影。
灾难从天而降
“我当时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年春节，爸爸跟我回忆起当年得知妈妈得病时的情景，这样说道。
那时候，医院走廊等待妈妈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控制不住地流眼泪，心里想着：“太年轻了，怎么会这样！万一是不好的结果，以后自己怎么带小孩过下去。”
妈妈所在的单位，每年都会组织员工去保健院体检，年她体检时发现乳房内有包块，医生说是乳腺增生，中年女性几乎都有，医生开了药，安排我妈做了钼靶，也没发现问题。
年再次体检时，包块还在，姐姐建议最好把这个包块切除掉。我姐姐当时19岁，刚参加工作一年，医院的护士。姐姐说：“医院宣院长看的，摸了一下，也没说什么。”这位院长从事乳腺外科手术多年，是位经验丰富的老医生。他并没有告诉妈妈和姐姐是不是癌症，“他就是摇了摇头，建议尽快手术，切掉包块。”
妈妈打电话通知了爸爸，爸爸放下手边的工作，医院，办好住院手续，陪妈妈做全身扫描检查，结果并不乐观。
医院的楼梯口，两手抱着膝盖，吓得一直在哭：“当时我才参加工作一年，家里最亲的人很可能得癌，非常崩溃，感觉就离死不远了。”
不过妈妈却很坚强，一滴眼泪没掉。
手术当天，爸爸和姐姐陪着妈妈一起进手术室，爸爸站在手术台边上，两只手交合握着妈妈的手，妈妈嘱咐道：“如果手术出现意外，你一定要扛住，两个女儿还小。”
爸爸看着妈妈打麻醉进入昏迷状态后，便和姐姐出去外面等着。
医生把肿块切除，我姐拿着它医院进行活检，医生开始缝合。
伤口缝合好，从昏迷中逐渐转醒的妈妈正准备下手术台，活检结果就出来了，恶性，是癌症！
医生说需要全切。爸爸和姐姐毫不犹豫就同意了:“只要能治好，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百分之百地去努力。”
当时我妈还躺在手术台上，看到医生再一次切开已经缝合好的伤口，她就知道这个包块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她已经没力气去多想什么了，一支麻醉针又打进了她的身体。
44岁的她不知道一场手术过后，她就要带着仅有的一个乳房继续过后半生，她的左手臂再也无法自如地摆动。
独闯北京，姐姐突然长大
妈妈做完手术后一个月，就要开始化疗。远在北京的小叔知道嫂子得病，医院做肿瘤科主任的同学。
当时，姐姐一个人带着妈妈的材料，坐了将近9个小时医院找这位主任确定后续的化疗方案。躺在火车上的硬卧，姐姐盯着上铺的床板，“当时就想着这火车快点到，快点到。”
由于姐姐并没有带病理切片，医院出具的病理报告，爸爸就把妈妈泡在药水里的切下来的乳房和清扫下来的淋巴打包好快递去了北京。
新病理报告出来那天，主任要做8台手术。
医院电梯旁的长凳上，从早上待到晚上，一直到晚上7点多，终于逮到主任从手术台上下来，姐姐上去把报告交给他。最后主任确定下来使用冲击疗法，21天一次，一次吊一天化疗药水，一共6次。
姐姐发现，在北京看病的乳腺癌病人在化疗阶段都不需要安排住院，在门诊科吊水即可，当天吊完当天回家，就像感冒发烧打吊水一样。“看来妈妈的病没有非常严重，是能治好的，”姐姐的心安定了许多。
回家后，姐姐发现主任开的化疗药，全市只有专医有，可是病人如果不在专医治病，专医不可能开药。姐姐多方联系，打听到这种药的代理商是安徽合肥的一家医药公司。姐姐查到地址，坐汽车去合肥给妈妈买药。
这家医药公司在合肥开发区，不起眼，姐姐从汽车站下车又倒了3班公车才找到，走进去说明来意，负责人看姐姐年轻，不怎么相信她，不愿意卖。姐姐磨了好一会嘴皮，负责人才同意卖给她。
一次用7支，需要42支，一共1.5万。
姐姐庆幸当初坚持让妈妈做手术，“这病要是再迟半年，现在咱妈估计都不在了。”
在乳腺癌面前，曾经年少叛逆的姐姐突然长大成人，再也不和妈妈吵架怄气。她白天在护士站跑前跑后满头大汗，晚上在病房的小窄道支着行军床，看着妈妈入睡。
父亲的歉意
治病那段时间，爸爸向单位请假，专门在家照顾妈妈。
爸爸把我托付给一位离我家住的很近的叔叔，等妈妈做完手术他再来接我回家。爸妈决定不告诉我妈妈得了乳腺癌的事情，医院住几天就回家。
有一次中午我回家拿书，感觉爸妈的房间好像有人。
推门进去，是爸爸在午睡。
我背着书包站在床边，轻轻推了一下爸爸的背。
“你怎么回来了？”爸爸听到声音便醒了。
“爸，妈妈呢？”
“医院呢，过几天就回来了。你这几天好好上课，过几周我再带你去见妈妈。”
原来当时爸爸连轴转了好几天，妈妈命令他回家休息。妈妈手术之后，转入普通病房，拆完线，迫不及待地想好好洗洗，爸爸没等妈妈张嘴，就打来了一盆水，先用毛巾帮她擦身体，之后又换了一盆水，帮她脱下袜子，将她的两只脚浸入盆中，在水中按摩。妈妈连声说：“还是让大女儿来帮我洗吧，你一个大男人，帮老婆洗脚，传出去成何体统。”
爸爸按住妈妈的双脚，抬起头盯着妈妈的眼睛说：“没关系。”
爸爸每天都给妈妈削苹果，妈妈不吃就会拿给我，他总和妈妈炫耀自己削苹果技术越来越高超，开玩笑逗妈妈开心：“你可不能搞坏了，要是搞坏了，我家就坏了。”
其实爸爸是一个特别不善于用话语去表达自己感情的男人，他话很少，只是默默做事。周围人都羡慕妈妈有这么细心体贴的老公，妈妈但笑不语。
妈妈患病前，爸爸可不像现在这样事事关心。以前在他心里，工作排在第一位，家庭排在第二位，家务事全是妈妈做。爸爸喜欢喝酒，经常满身酒气，很晚回家，有时候发酒疯，甚至把妈妈的头往墙上撞，第二天醒来，完全忘了昨晚自己干了什么蠢事，说什么都不记得。
妈妈患病后，爸爸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买菜做饭，接送我上下学，全家的衣服也是他来洗。爸爸向医生询问饮食方面患者可以吃什么，不能吃什么，一一记好。他早上起来煮粥、洗衣服，白天在家陪着妈妈看电视、聊天，晚上睡前给妈妈按摩身体。爸爸经常半夜爬起来清理呕吐物，拿毛巾给妈妈擦嘴巴。
父母在重庆园博园游玩/受访者供图
化疗结束，爸爸从医生和其他病友那里听说野生灵芝可以提高癌症病人的免疫力，增强体质，有利于术后康复，便找二伯帮忙从山区买来了10斤野生灵芝，把它们平铺在家里阳台的地上，一个一个摆放好，晒干，拿剪刀剪成细细的长条，给妈妈泡水喝。苦味的灵芝水，满含着一个不善表达的丈夫对妻子的爱意。
今年春节放假在家，我特意问爸爸：最想对妈妈说、又说不出的话是什么？他面对我，不说话，一直“嗯——”。
我问他：“是感谢和爱意吗？”
害羞的爸爸习惯性地不直视我的眼睛，想了想，回答我：“还有对你妈妈的歉意吧，之前没怎么帮你妈分担。”
妈妈的坚强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描述妈妈化疗时候经历的痛苦，她就像一个受了冤屈的犯人，埋怨着老天为什么要让无辜的自己受罪。
21天一次酷刑，每次要持续21天。
化疗阶段，爸爸脑海里印象最深的画面便是呕吐。医院注射化疗药，没到半个小时，便开始呕吐，整个人脑子里天旋地转，眼睛肿胀的睁不开。爸爸把水送到她嘴边，还没喝进去，便吐出来了。呕吐，好像永远都不会停止。
由于化疗，妈妈手上用来输液的静脉慢慢的变硬、变粗，失去弹性。医院的时候还会开自己玩笑：“这下坏了，我下床不知道走不走的好路，一个重一个轻。”说完，前来看望她的单位同事和房间里的病友以及护士都哈哈大笑。
爸爸帮妈妈洗头，轻轻一梳，头发一撮一撮的脱落。天的化疗，妈妈的头发掉了一半，带上了假发，脸庞没有血色，指甲黑灰，日日夜夜既不能坐，也不能睡，在家里托着腰来回慢慢地走，身体才稍微感觉好受些。
“当时非常希望你妈承受的痛苦可以转移到我自己身上。但是，你妈内心很强大，一直撑着，顶着。”爸爸回忆道，“她从没在我们面前流过眼泪。”
化疗之后的最初几年，我妈每年要去复查，化疗药物的副作用导致妈妈得了脂肪肝。医院，装满了我妈不想记住的回忆。在医院楼下，妈妈带着帽子，遮住头上稀疏头发，盯着上楼的楼梯，她小声嘀咕：“我有点不想上去，医院的味道。”直到现在，在医院待久了，妈妈还会犯恶心，想吐。
妈妈虽然坚强地挺过了化疗，但是，乳腺癌还是残忍地改变了她的生活轨迹。
妈妈年轻时在市绿化办工作，最开始2年负责苗圃的培育，接着干了6年的出纳会计，之后当上了绿化队队长，负责城市绿化管理，干了10年，一直干到她查出患了癌症。
妈妈作为一名出纳会计的日常工作就是骑着自行车，挨家挨户去市里各个单位收绿化费。每次去收费，妈妈都需要楼上楼下来回好几趟，每一个单位至少需要拿到5个人的签名才能收到绿化费。“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呗，”妈妈眉飞色舞地说着，“这工作全绿化办只有我一个人做得来，全市的绿化费都是我收的。”妈妈凭着干事就要干好，宁当鸡头，不当凤尾的信念，努力工作着。
年查出患癌前2个月，妈妈作为绿化队队长，在市里的公园和广场布置花展，为即将到来的国庆节做准备。
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妈妈没有休息日，天蒙蒙亮便带着草帽出门，月亮高高挂时带着一身泥土回家。设计花展图案、寻找花源、安排车辆运输，和工人一起搭架子摆花，以及之后的日常维护浇水，队长都要管，事无巨细。
母亲拍摄的花/受访者供图
凌晨五点，运花人的电话打来，说：“花到了。”妈妈立马就从床上爬起来出门。
当时她并不知道，疾病正像推土机一样隆隆驶来。
“当时连续中午吃了一个月盒饭。”妈妈回忆道，“可能我患病也是因为工作太累了，不注意身体。”
这么多年以来，妈妈从来不主动提起她化疗那段时间的事情，她再也没穿过无袖的连衣裙。在我的记忆中，每当妈妈带年幼的我去小区旁的澡堂洗澡的时候，会用手挡着身上那道狰狞的疤痕；每次她都是赶紧洗完，出去迅速穿好衣服在外面等我。她不敢看旁边人好奇的目光，也无力跟人解释什么。
她从来没有在家人面前掉过眼泪。家里只有一个人的时候，躺在床上虚弱的妈妈曾默默流下强忍许久的泪：“我不是哭我生这个病，我是哭我受的这个罪。”
经历了手术的创伤和化疗的痛苦折磨之后，妈妈当时就想“化疗完以后，我心里就默默下了决心：再犯，我就不治了。”
妈妈始终是一个喜欢逞强的女人。手术之后，爸爸早上买完菜回家，妈妈坐在沙发上择菜，左手抬不起来，使不上劲，速度很慢。“虽然我现在是个半残疾，但至少我还能择菜啊。”
姐姐生下第一个儿子后，妈妈把外孙抱在怀里，右臂紧紧抱着外孙小小的身子，对这个家庭新成员的到来感到欣喜。姐姐工作虽忙，却很少让妈妈帮忙照顾孩子，姐姐说：“第一次把孩子带回家里给妈带了两天，妈妈的脸色就不好了，嘴唇发白。”当年手术，妈妈腋窝下的淋巴结全部被清扫干净，她的左臂没有力气提重物，没办法干重活，根本没法照顾刚出生几周的孩子。
回顾往日时光，我向我妈问起没了乳房的感受，她用上扬的语调答道：“那个时候我没感受，无所谓。因为这个家是我讲话为算，我从来不怕你爸嫌弃我。”妈妈这样说着，眼里装满了幸福。
我问妈妈：是什么支撑着她活下去而且要活好的呢？
“我不怕死但我一定不能死在我妈前面，一定要活到我女儿考上大学。”有人统计过参加二战幸存下来的士兵，发现他们大部分人心中都有一份牵挂或执念，正是这份牵挂使他们强大，在残酷的战争中生存。妈妈的执念是尚在世的姥姥，还有刚上小学3年级的我。
妈妈的执念支撑着她经历完6次生不如死的化疗。
以前在职场上叱咤风云的“女强人”，化疗完后便不去上班了，在家休养和照顾我上学。她没事打打麻将，跟着电视机里的音乐唱唱歌，隔三差五去看望姥姥。
经历过一场重生，妈妈说道：“这是死里逃生啊，看透了，有时候后悔为什么自己当初要那么累。”对于事业的止步，她并没有伤心，并且对生活抱着积极态度：“人生都是这样的，坎坎坷坷的，怎么可能一帆风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妈妈说，她一直是为父母和孩子活着的人，“为父母活就是为自己活，他们高兴，我就高兴。”所以她的痛苦从来不对我们说，不想让我们跟着她难受，“扛着扛着就没了。跟人家说，也分担不了，人家也难受。特别是最亲的人，更不能说。自己要调整自己，不然害自己父母，害自己小孩子。”
平安就是幸福
年9月30日，身患食管癌的姥姥卸下了插进她鼻内长达1个月的试管。她躺在老家的竹床上，安详的走了。
在环山的火葬场上，我盯着火化后的浓浓白烟慢慢飞上天空，慢慢消失。
姐姐蹲下来，趴在我的腿上，垂着头一直哭。我拍着她单薄的肩膀，边哭边说：“姥姥一定是去了好地方，绝对是很好的地方。”
葬礼结束，我回到自己家里，一个人傻愣愣得坐在电脑前，大脑不受控制地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想着，昔日和姥姥相处的画面就浮现在眼前，泪水夺眶而出。我多么希望那些都不是真的，悲伤、思念、叹息、愧疚、心痛以及感激，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很懊恼姥姥去世前一年还和她吵架，很后悔见最后一面的时候都没有和姥姥道歉，很后悔在她生前我没有常去看她，感觉自己做错了很多事，并且已经无法挽回。
亲人的死亡在我心里一下子凸显。
作为姥姥生命的延续，如果妈妈当初因为乳腺癌去世，那这个家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差劲的我，一直到姥姥走了，才意识到亲情的重要。但好在我也是姥姥生命的延续。
当青烟散尽，满眼是菩提。我开始尝试向爸妈表达爱意。
如今，老人斑肆意爬上妈妈的手，白发一簇一簇地出现。已经过去13年了，她左胸膛上那道长达20厘米的伤疤一直还在。
去年姐姐生了二胎，是个女儿，工作稳定；我在深圳上大学，爸爸今年退休，与妈妈二人相伴养老。
他们每晚散步，走在小区河边的人行道上，看着曾经自己亲手育苗、扦插的香樟树长得又高又大，妈妈有一种成就感，这是她当年努力工作的成果，同时又感叹：“人活不过树，甚至路边野草也比人的生命力要顽强。”
这几年，妈妈身体转好，左手渐渐能使上劲了。她爱上了旅游，有时和我爸一起，有时和她朋友一起出去玩，去的地方多是自然风景区。
妈妈每次都会在家里的看白癜风的医院哪比较好长沙治疗白癜风的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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