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戴志悦摄/汤彦俊
写作是认识自我的一种方式。
结束专访,从刘春涛教授办公室赶往机场的出租车上,我一口气读完他压箱底的几篇小文,不禁生出无比羡慕,甚至一丝“嫉妒”——医生最有资格成为最优秀的作家,写尽人情冷暖、生离死别。
医生的理性缜密与文人的感性细腻,在他身上完美地融为一体,他似乎是一台全波段的雷达,对生与死有独特的视角和感受。
他说:“我们这些医生这辈子会碰到各种各样的病人,他们把自己的一生浓缩到这几天或者十几天中,毫无保留地呈现给我们,这段缘分,我们不要辜负了。”
“南湘雅、北协和、东齐鲁、西华西”齐名于世。刘春涛教授出自百年华西,是我国著名哮喘专家,是圈子里公认的大才子,也是中国呼吸医师协会医学人文工作委员会的主任委员。
(刘春涛教授在工作中)
三十年的行医生涯,他送走了很多非亲非故的普通人,米加、大眼睛的小男孩,冰雪聪明的郑咏莲、开朗热情的白麓……;也送走了“华西坝”许多的传奇人物,其中包括他的恩师。
患者们浓缩在病房里的人生,也触动着刘春涛更多地回转审视自己。
他说,不管别人怎么看你,其实每个人心里面最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一个好医生。
他说,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头衔,不一定体现了人生的真正价值,医生最终还是要回归临床。
他说,年过五十,真正临床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更要珍惜。
他说,当医生不遗憾,但没有成为自己希望的那种医生,是一种遗憾。如果再有一次机会,我还是愿意选择做医生,我相信会比现在做得更好。
1
刘春涛的父母都是高校教师,也许是家庭熏陶,他从小喜好舞文弄墨,钟情于文史哲。
他是年参加高考的“新三届”,刚刚经历过“浩劫”的父母,坚决反对他从文,而刘春涛自己又坚决不愿意学理。双方折中,学医吧,毕竟是和人打交道,刘春涛最终考取了四川医学院医学系(现四川大学华西临床医学院)。
我国呼吸界泰斗钟南山院士说:也许我们当时选择做医生是偶然,但是一旦选择了它,你就要用毕生的精力来热爱它。
(刘春涛教授在诊断中)
年,他还是四川医学院四年级学生,在神经科实习时所在的医疗组收治了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医生护士以至整个病房的病人都很喜欢这个眉清目秀、聪明伶俐的小家伙。经检查,孩子颅内长了一个巨大肿瘤,已经压迫到大脑半球和颅神经,需要马上转神经外科,开颅手术切除。手术费至少需要两三万,在那个年代,这个农村家庭一年收入也不过一千多元。
有一天刘春涛值夜班,听见小男孩的母亲躲在过道尽头偷偷哭泣,几天后,他们决定放弃治疗。懵懂的孩子本能地预感到什么,拉着妈妈衣襟哀求:“我不想回家,我就想留在这里,这里的叔叔阿姨对我很好。”妈妈强忍住眼泪,一言不发。孩子更害怕了,跑过来拉住刘春涛的手哀求:“叔叔,你给我妈妈说一下嘛,我真的不想回家。”刘春涛根本不敢正视孩子的眼睛,只能在心里无声地呐喊:天地不仁,天地不仁!
这种与生俱来的悲天悯人,让刘春涛爱上了医学,他想成为一名真正的医生。
医学院毕业时,呼吸科这个传统大专业的博大精深吸引着他,在他心目中,内科是临床医学的基础,而呼吸又是内科的基础。然而,年毕业分配时,他却因成绩优秀被组织不由分说地“扣下”,留校当了辅导员。
内心万般不愿意的刘春涛只能通过考研去实现医生梦,两年后他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取呼吸内科专家王曾礼教授的硕士研究生。刚刚从法国留学回来不久的王曾礼教授,医院大内科主任,以才华、聪慧,以及孤傲、不通世故、口无遮拦而独步华西坝,刘春涛是他的第一个弟子。
名师出高徒,命运却又和刘春涛开了一个玩笑。毕业分配时因特殊的原因,医院(当时的附一院),无处可去,最终被华西医科大学附四院如获至宝地“捡”走。
这医院,职业肺科的大徐小徐两位主任十分爱惜和重视刘春涛,他也十分努力,引进了纤支镜、血气等等。但毕竟受客观条件所限,医院,医院的病人资源不足,病种也较为单一,主要是矽肺、煤尘肺、石绵肺等等。
医生的成长的关键阶段,除了医学院教育打下良好基础外,毕业后的住院医师培训更是“临床童子功”,需要见多识广和大量实操。住院医阶段培训时间不足、病种相对单一,成为刘春涛职业生涯“童子功”不足的终身遗憾。
(刘春涛教授讲解中)
他萌生了出国读书的念头,工作四年后,英语一向优秀的他通过了托福、GRE考试。在等待录取通知时,一位曾经的师长来找他,鼓动他下海创业,那是华西医科大学实业总公司名下的一家公司。
年,刘春涛第二次弃医,走上了从商之路。他从公司的办公室主任,一直坐到了总经理的职位,但“当医生”的念头却一直萦绕在心头,朋友们笑话他“不三不四”,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早晚还是要当医生的”。
年,他考取博士,医院,如愿以偿地成为了一名呼吸科医生。接踵而来的,是一家三口陷入经济困境,因为当医生与当总经理收入相比,缩水了几十倍。朋友们问他是否后悔,他摇头。
两次与呼吸科医生擦肩而过的刘春涛,从此再也没有离开临床,很快从主治医晋升到副教授,再到教授,之后担任了呼吸科副主任。他曾经的公司,也一路高歌,成功上市。多年以后,朋友们再次问他是否后悔,他依然摇头:即便身家千万,此生也只愿做一名医生。
(刘春涛教授看诊中)
“每天都生活得很踏实,治好一个患者,挽救一个生命,或者哪怕只是做一件很小的事,也都是在帮助别人,这种成就感,是任何职业无法体会的。”他说。
2
回来当医生,内心的踏实与平静,让刘春涛找到了职业归宿;从小在文史哲的世界里中浸染出的感性,让他对生命有着更深层的认识——文科生仰望星空的感性与医生脚踏实地的理性,在一斗诊室和数张病床中得以完美地结合。
四年前的年,刘春涛在自己管理的呼吸内科一病区病房里,送走了恩师王曾礼教授。王老师以研究间质性肺疾病成名,最终却患上最凶险的肺纤维化,在自己曾战斗过的呼吸科病榻上走完他生命最后的一个月零八天。日日陪伴在老师床前的刘春涛,对生命之脆弱、命运之残酷无比唏嘘。
他想起了老师突然叫自己“老刘”的那一天,才惊觉竟已一晃三十年,自己已是初见老师时的年纪,而当年意气风发、灿若星辰的老师则躺在了病榻上。集全院之力,穷尽一切办法,呼吸机、ECMO等所有终极抢救手段,最终依然无法挽回老师的生命。
老师在生命最后的几天里,浑身插满管子,昏迷不省人事,刘春涛不忍再看。老师一生潇洒超然倔强,最后以这种方式谢幕,刘春涛不禁悲从中来,不忍,更不舍,只能在内心一遍一遍对恩师说:知我罪我,吾师能否谅我?
死亡并不美丽,通向死亡的过程中,当病人身不由己,而旁人又无法得知他的本意时,生者不惜一切代价的努力,却可能是给他本人增加痛苦。
刘春涛常常反思,在患者生命的最后阶段,如何让他们保有生命的尊严。
(刘春涛教授在工作中)
有一年,休假一周的刘春涛,在中秋节当天回到成都,晚上他习惯性回到病房办公室工作,看看病人的情况,准备第二天的查房。当他打开电脑,登录HIS系统,进入第一医疗单元病人列表,7床病人是一位五十多岁的黄姓妇女,而不是郑咏莲(化名),他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原来郑咏莲在他休假离开第三天的晚上去世了。当天她血氧饱和度突然下降到70%,无创呼吸机吸入氧浓度开到%也无济于事,她的神智渐渐模糊,家人决定放弃一切抢救措施,马上办理出院手续,争取回老家见亲人最后一面。护士说,她们护送郑咏莲刚到楼下,她的呼吸停止了。
内心翻江倒海,刘春涛却只能面无表情,他平静地听完年轻住院医和值班护士的汇报,当他们一离开办公室,他瞬间泪流满面。从医三十多年,送走很多病人,但这一次,在寂静无声的夜空里,他卸下了医生的理性。
郑咏莲年仅26岁,结婚仅半年就发现了乳腺癌,在外院做了手术、术后辅助化疗和放疗,不到半年复发了,肺转移、骨转移。她住进由刘春医院呼吸内科一病区,是因为大量胸腔积液引起严重的呼吸困难,身体各方面非常衰竭,已无法承受任何抗肿瘤治疗。
在呼吸科医生的帮助下,郑咏莲的呼吸困难明显减轻,每次查房,她都带着浅浅的笑容。刘春涛发现,在她身边照顾的,除了她丈夫和妹妹外,每天都有好几个年轻人陪伴她。一打听才知道,郑咏莲竟然是这些年轻人组成的一个艺术部落中最有美术天赋的一个,特别擅长油画。
少年时曾练习过若干年美术的刘春涛,也曾经有做达芬奇、米开朗基罗的梦想,于是和郑咏莲找到了共同话题。有一次刘春涛笑着对她说:“等你恢复了,可不可以送一幅画给我们病房?”她脸上露出羞怯的红晕,连连点头,但马上又轻轻地叹了口气,眼睛里蒙上一层阴霾。
有一天郑咏莲的妹妹找到刘春涛主任,说姐姐想单独和他谈一谈。然而,等刘春涛第二天去看她时,她病情急剧下降,已戴上了无创呼吸机,说话十分费力。他刚想告辞,等她情况好一些再聊,郑咏莲情绪变得有些激动,眼眶里闪着泪光,妹妹说:姐姐想用手机打字和您说话。
郑咏莲纤细的手指上下翻飞,输入文字的速度惊人,医生和患者之间,一场生死交谈意然以这样特殊的方式进行着。聊到最后,她写道:“我还想画画,想当妈妈,我不想死。”刘春涛轻轻地握着她的手说:“到了华西,你就放心吧。”对癌症晚期药石无救的病人来说,这句善意的谎言其实很苍白,刘春涛心里忍不住大骂自己,但又找不到更好的方式来安慰她。
这次交谈之后,郑咏莲平静了许多,病情也有所稳定。第二天查房,她一见到刘春涛,又拿出手机快速码字,然后打开了手机图片库,给刘春涛展示自己的油画作品。欣赏完之后,刘春涛告诉她,自己明天要出差,然后休假一周,让她一定等他回来。她的眼神有点暗淡,用力地点头,在屏幕上写下:“等你回来,不见不散!”并微微做了一个勾手指的动作。
这一幕竟成为刘春涛对她记忆的定格,以至于当他获知郑咏莲离去时,隐藏在面无表情下的医生理性被瞬间撕碎。
刘春涛在一篇文章中写道:
可以想象她承受了怎样的痛苦,怎样的绝望,怎样的煎熬。我不知道她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话是什么。一个花样年华的妙龄少女,一个很有艺术才华的人,想必对世界的观察力更加敏感,对生命的挚爱更加强烈。在一年的时间里辗转病榻,其实她早已知道身患不治之症,生命正在飞速地流逝,她是如何面对这一切?关于生死,关于今生和来世,她有什么感悟?有什么愿景?对于未来无人陪伴的漫漫长路,她是否有充分的心理准备?我其实非常想知道这一切,但作为医者,必须顾及病人的感受,没有权力让别人对你敞开心扉。
(刘春涛教授在工作中)
病人是医生最好的老师,不仅包括医生的实践和经验积累都来自于病人,还包括对疾病、死亡的亲历。所以美国女哲学家图姆斯在以自身罹病经历写下《病患的意义》一书中说道:“大夫,您只是在观察,而我是在体验。”
刘春涛说:“医生是专业人士,但在死亡面前不一定是强者和智者,从这一点上讲,病人也是我们的老师。”
他懂得无数的生命逝去,留在世间的不只是一份死亡记录、一份病案讨论。无论是痛不欲生的软弱,还是昂然面对的坚强,都会一次次唤醒医生关于生命意义的思考。
病房是一个如此特殊的空间,互不相交的芸芸众生与同一类病抗争,把自己毫无掩饰地呈现在医生面前。刘春涛说:“说到底,不要辜负这种缘分,不要辜负病人对你的信任。”
然而,“不辜负”谈何容易?
从医之初,他也曾年少轻狂产生过某种“幻觉”,认为这个世界上只有法官和医生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所以必须慎用这种权利。
渐渐地,他懂得了医学的局限,医生怎可能轻易决定病人的生死?唯一能决定的是,当天地不仁,医生须是仁者;当生死由命,医生须竭尽所能。“很多时候都是病人的求生欲望在鼓励我们,给我们力量,然后全力以赴。”
生,是动力;死,是鞭策。
电影《寻梦环游记》说:“当这个世上没有人再记得你,你就会真正地死去。”
这些已逝的患者,他们可能未曾想到,自己会留在陪伴他们生命最后一程的这位医生记忆里。
3
一名哮喘患者住院了,他给刘春涛教授打了个电话,去年他就因哮喘急性发作数次住院。刘春涛一听就急了:“因哮喘住院,那怎么行,哮喘哪有这样管理的!”
刘春涛说,相对于呼吸系统其他慢性疾病来说,哮喘是比较好治疗的疾病。只要管理得当,它是一个良性的过程,很多病人可以长期、稳定地保持健康状况,肺功能也基本上没有问题,日常生活也完全不受影响。
“以前每年都有很多病人因哮喘住院,甚至因此去世;而现在,如果再有患者因哮喘住院,就是管理不到位,如果因哮喘急性发作死亡,几乎可以叫事故了。”刘春涛说。
如此简单的疾病,医院的医生都能看得好,这让刘春涛难以接受。在年的中华医学会呼吸病学年会上,他总结了哮喘的临床诊治中常犯的十大错误,而且医院的医生。
他直言不讳地直指出:“华西的医生连这么常见的疾病都治不好,难道我们真的高到只能去做高精尖的项目吗?把常见病做好,才是医生的基本功,毕竟我们面对的80%都是常见病。”
如此神情,颇有老师当年的傲气。当年的王曾礼教授,学术会议如果内容空泛言之无物,他在台上会拂袖而去,在台下则会长吁短叹痛苦莫名,一点情面也不留。
(刘春涛教授在工作中)
刘春涛年博士毕业后,医院开设了第一个哮喘专科门诊,三十多年专注于这个疾病。
那时候医生对哮喘的治疗手段非常有限,有效的药物也极少。病人的依从性很差,“当我告诉病人你不要看今天,不要看明天,要看一个月,看三个月的时候,病人根本等不了,也接受不了。”刘春涛说。
有了联合治疗之后,更多新药问世,哮喘的治疗和控制的手段越来越多,病人治疗效果也越来越好。只要对哮喘进行长期管理,绝大部分患者都能得到很好的控制。
管理是哮喘治疗成败的关键,医生则是哮喘长期管理的关键。刘春涛说,临床医生门诊中对病人多花几分钟多说几句话,最容易被患者所接受,是最基本也是效价比最好的教育方式。
4
中国医学人文大师、医院妇产科的郎景和院士曾写下:书写,是对自己的真实体验和庄重仪式!
喜爱写作的医生是深情的,记录遇见的生命,也看见自己。
刘春涛的文字里透露出的这份深情,从医三十年并未减弱半分,只是这份细腻与敏感,深藏在了白大褂之下。
当我们在诊区前第一次“遇见”时,他显露的是一种医生的职业性冷淡和“拒人千里”的微妙。但专访中,他对我完全打开,我被他的故事深深吸引,果断改签机票延后两小时,依然意犹未尽,直到最后一刻才匆匆结束专访奔向机场。
遇见外冷内热的刘春涛教授,他的丰富以及对生命的独特感受,让人回味悠长。
(刘春涛教授和患者沟通)
父母总希望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给孩子,职业也一样。在许多的医生都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学医时,刘春涛一家却很坚决劝说儿子学医。儿子最终转入了华西医学院八年制,今年是第六年进入了博士阶段。在当今的社会大环境下,儿子有时会抱怨当医生太亏了:“我的同学从国外留学回来,都在大银行工作了,年薪几十万,我却还在读书。”
这几乎是目前国内所有年轻医生面临的困境,刘春涛说:“医生的培养周期很长,在你35岁之前都会非常辛苦,但越往后你会有不同的感受。现在,我那些不做医生的同学很多已经退休赋闲在家,而我还在工作,而且还能工作十几年,这难道不是一种幸福?”
人生拼的是长度,而非速度。医生是一个终身职业,不仅终身需要学习,还有极长的职业生命。刘春涛说:“当年离开这个行业的很多人,说起当医生时的日子,都很怀念。”
刘春涛的幼学根底深厚,深爱书画、文学、历史、哲学,哪怕学了医,除了学习专业书籍,还会阅读大量文史哲类的“闲书”,这让他保持着对人性的敏锐,深度思考的习惯,以及自我认识的反思。
富绕的巴蜀大地,孕育了深厚的人文底蕴,地处中国的西南边陲,却从不落后于世界。年前,英、美、加三国的五个基督教会创办华西协合大学起,华西成为了一个文明的窗口,自行车、留声机、钢琴通过华西的“洋人”带到成都,开风气之先。
生于斯长于斯的刘春涛,对“华西精神”的探求情有独衷,他怀念老师那一代“华西坝大师”们的“魏晋风骨”,对“大师远去”感到悲切苍凉:但凡真有大学问的人,绝不肯唯唯诺诺人云亦云,绝不肯点头哈腰满脸谄笑。大师们专注于学问,不掩饰自己好恶、不隐瞒自己观点的真性情,尤其王曾礼老师,出身锦衣玉食家学渊源,却一生清心寡欲粗衣粝食。
对这一切,刘春涛从未停止过思考,也影响着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和对人生的追求。
(刘春涛教授在工作中)
“南湘雅、北协和、东齐鲁、西华西”,医院也成为了我国西南地区的医疗“航母”。作为西南地区哮喘病学学术带头人,刘春涛在中国呼吸学界有重要的地位,他担任中国呼吸医师协会副会长、四川省医师协会会长、四川省变态反应专委会主任委员、中国呼吸与危重医学杂志主编……但他的简历上,除了许多年前因赴京支援抗击非典收到教育部的表扬信和数年前的“中国呼吸医师奖”,荣誉获奖一栏几乎是空白。
非不能也,是不为也。
“这种东西真的那么重要吗?”刘春涛的语气里透着一种清高孤傲,“衡量医生的价值不是靠这些。”
他不喜欢唱赞歌戴高帽,尤其反感频频出现于网络上的各种医生评比,医院党委书记直言:华西的医生应该耻于参与这类网红活动。
“对医生真正有意义的评价在哪里?一是你自己,二是病人,三是你的同行,网络靠拉票的评比,有何意义?”刘春涛说,网选“名医”不仅搞坏了医疗行业的风气,还可能对患者造成误导。
(刘春涛教授在工作中)
江湖地位,对每一个行业的人都有极大的吸引力,医生亦如此,年少轻狂时总希望头衔越多越好,不知疲倦地翻越每一个山丘。当越过山丘,才发现已白了头。
五十知天命。半百之年,刘春涛重新思考医生的价值,意识到应该做“减法”了。“有些东西已经不重要了,能够做一个好医生,这才是最终目的。”他说。
怎样才是一个好医生?
作为中国呼吸医师协会医学人文工作委员会主任委员,他提出这个命题,给同行,也给自己。
苏格拉底说,人要认识自己。
“作为医生,自己问心无愧很重要,但自我认识还是可能会出现偏差。我应该是还算一个不错的医生,但远比不上老教授们做学问的精深,我们这一代人已经不再像老教授们那么纯粹了。”刘春涛叹了口气。
两度错过,付出再大的代价都要回来当医生的刘春涛,在跟随王曾礼教授做哮喘研究之后,便全心专注于此,在中国哮喘领域颇有建树。然而,当别人介绍他是“著名专家”时,刘春涛却对这样的恭维感到惭愧,“我就连呼吸病学家都算不上,只能说是一个哮喘专家,只是在某一个疾病、某一个方向上做得稍微深入一点而已。”
(刘春涛教授在会诊中)
他还是医学生时,便对内科的博大精深十分向往。“我常常想重读《内科学》,但我知道很多缺撼已经造成,现在已经来不及补了。”刘春涛说,“能做医生,这件事一辈子都不遗憾。”
当然他也明白,虽然很希望能把医生做得更宽广一点,对专业的研究更深入一点,但人不可能是一个永动机,随时都在冲锋陷阵,会有惰性,也有个人际遇等各种干扰。
劳碌和辛苦贯穿着医生的整个职业生涯,比如在值夜班这件事上,年轻时值一线要24小时住在病房;升主治医之后值二线,医院里或附近待命,随时处理一线解决不了的问题。刘春涛博士毕业后开始值二线班,直到50岁之后才结束。医院呼吸科的二线值班医生非常辛苦,所有科室病人只要涉及呼吸问题,随时要请呼吸科二线值班医生会诊,经常忙到凌晨两三点。
他还记得,当科室通知自己可以不再值夜班时,那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但随之而来的竟然是一丝“心在天山,身在沧州”的失落。他说:“医生的这个阶段再也回不去了,当医生不需要为病人操心时,真的觉得缺失了重要的东西。”人生这条单行线的每一个阶段,都是一场渐行渐远的目送。
如今,还担任医疗组组长的刘春涛,更加珍惜剩下的时光。
“医生岂能不临床,到我这个年龄,真正看病、接触病人的时间其实不多。希望自己在未来有限的几年中,能够真正把该做的每件事情都做好。医生最后回归到自己,还是怎么样做好临床,做好医生。”刘春涛说。
戴志悦:您怎么看待医生这个职业?
刘春涛:我一直想写“医无涯”的系列,也就是医者生涯没有尽头。医生是个终生职业,哪怕年龄大了,依然可以对社会有所贡献,这是其他任何职业做不到的。现在“医二代”不多,很多医生都不愿意让孩子学医了,当年我让儿子学医的时候,很多人不太理解,但是我们全家,都非常坚定地认为医生是最好的职业。儿子有时候也对我说太累了,但既然选择了,就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能从事医生这个职业,我觉得是非常荣幸的选择。虽然现在医疗环境不太理想,但这有很多方面的原因,有医生的,有病人的,也有社会和政府的原因。在学术圈里有一点地位是需要的,代表了同行的一种认同,但也要懂得适可而止。但到一定年龄,这些也都不重要了,能够做一个好医生,这才是最终目的。
不管怎样,无论外界如何看你,是不是一个好医生,说到底只有自己心里最清楚。
戴志悦:您认为怎样才是一个好医生?
刘春涛:其实很难说。有一次在中国呼吸医师协会医学人文工作委员会上,我专门讲过这个话题。有人说,内心问心无愧就好,但实际上一个人的自我认识还是会出现一些偏差。
比如有些医生会对自己的能力过于自信,说难听点就是“刚愎自用”,一些本来可以避免的错误,却因为过于自信听不进别人的话而发生失误,这是自我认知上的问题。
是不是好医生,病人的认可也很重要,虽然并不要求分,但起码的沟通的是要做好的。比如,有时候护士会在说“1床打针了”,会让我感觉很不舒服,我们至少要记住每一个患者的名字、职业、年龄,用适合的称呼,普通患者可以叫老张、老王;老知识分子,可以叫李老、李老师。但这么简单的东西,还是有很多医生不太注意。
戴志悦:早就听说您对医学人文关怀的北京哪里医院治疗白癜风好北京哪看白癜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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